法律無法禁止的東西

另見 https://matters.news/@shqh/%E5%B0%8F%E8%AA%AC-%E6%B3%95%E5%BE%8B%E7%84%A1%E6%B3%95%E7%A6%81%E6%AD%A2%E7%9A%84%E6%9D%B1%E8%A5%BF-bafyreifmqjjca5jiri6b7jl6imeqtyq7zl2lq4jeww6hy4cwzzimi5hsjq

寫給香江兩岸英雄的人民。

 

那一天阿城像往日一樣,在街上閒逛 ——至少逛街還是不犯法的事。逛街之不犯法,就好比秋雁乘空不賴噴氣引擎的動力:飛翔是秋雁的天性,而蜿蜒的街巷則是「法」在大地上的勒銘。人多欲求便捷,但再泥濘盤曲的通道,也沒有人能夠化曲為直,不由道路的導向,而直愣愣徑向終點衝去的。除非是能穿牆鑿洞,飛簷走壁,或有特異功能之徒。故而街道本質上是一種規馴的工具,首先規馴了我們的雙腿,使其不再邁向野嶺荒山。規馴了的雙腿又進階規馴了我們對空間的想像,「酒肆」由此擴充為「三岔路口的酒肆」,「家」由此只存在於「某街某巷的家」。而正因此,逛街本質上是此種規馴的反覆演練,是「法的精神」由以深化貫徹的制度手段。那自然,逛街,還是不能違法的。

阿城的腦袋瓜子沒有想這麼多,他還徜徉在昨夜殘燭照影里的女人,女人的雙股之間,汗毛和肌膚的摩挲 —— 這是他沿街挑賣了半年的冬菜換來的。冬菜不是生活必需,閒來解饞或下飯卻是極好。所以無論貧富,多少會買點。賣得的錢,扣去了平日的酒食,還有餘的,阿城就攢著。攢夠一年半載,在那末流的妓館,阿城就也能搬演一齣「賣油郎佔花魁女」的戲碼。阿城的逛街,這樣說來就也不那麼閒了。就好比「守法」是因為法有使人徒善遠罪的好處,阿城的「逛街」也是因為街上來往的時常有要買冬菜的主顧。反之就都不然。

冬菜裝在甏裏,甏用麻綫懸在竹扁擔的兩頭,幾乎沉到地上。扁擔支在阿城的肩上,阿城每向前邁一步,冬菜甏就顛一顛,扁擔也隨之吱吱嘎嘎地響。過眼的都不禁暗忖,若是下一秒這扁擔再也經不住分量,啪嗒斷裂,那兩個瓦甏可要在這青磚路面上砸出多大的響聲來!阿城就這麽一步,一顛,一響地挑著,並不時沿街吆喝。還未至街口,不提防一陣腹痛,逼出一額頭的冷汗。兩股戰戰,愣是無從發力。阿城只得卸下擔子,手一撒,那壓彎了的扁擔就順著肩滑落了下去,噹一下敲在甏沿上。阿城捂著肚子蹲在甏旁,心想定是早前啃的半個饢餅在作怪。饢餅是從前街老婆子家的雞欄裏撿出來的,阿城想:雞吃餅無事還長肉,而人吃鷄又無事,那這餅人也是吃得的。與其偷鷄落得一頓打,不如撿了飼雞的饢餅,既能果腹,四捨五入,還算是吃了雞。可這腹痛也不分時機,若是未進城,儘是野地,哪裏不是方便的去處。現已至城中,再沿街脫褲子,若是來了警衛糾察,行不成方便,還要弄個人菜兩空。

正焦急間,阿城一拍腦袋,想到大帥府前的那座「義厠」,正在街口轉角處。本縣大帥向來跋扈成性,藉勢作威作福,縣民都叫苦不迭。大帥也知道人心向背,便滿口仁義禮智,説要修齊治平,但盡是空頭支票,唬不了縣民多久。有一參謀便進言,說要綏靖民憤,收攏民心,大可不必談什麽仁義,只要解決一件事,那便是「厠」。別看這字聞起來有味,談談確是大道理。衣食住行,哪樣不歸結到一個「厠」字上?無「厠」則衣物儘溲,七尺男兒也要穿著尿布上街;無「厠」則飲食皆坏,剛出鍋的麻球要與糞球在一塊擺放;住房無「厠」則床頭桌腳滿佈污穢,行旅無「厠」則舉國街巷便是屎溺。所以「厠」才是民生之重,大帥只消在帥府門前立一「義厠」予縣民方便,縣民便知大帥愛民之深,衣食住行都受惠顧。甚至可以撤去糧農,住房,交通等等各繁冗的中央政府部門,只消一「如厠部」便能一勞永逸。大帥若再兼任「如厠部」部長一職,那原先三府六院各種政府經費,不都全進大帥囊中。大帥聞言大喜,立馬在帥府前砌起一座「義厠」——黃金鋪面,琉璃瓦儅,丹墀接地,好一似全縣城的最高機關。

阿城是下等人,平時豈敢奢望在琉璃瓦下拉屎。然而當下情急,別無他法,撂下膽子,便捂著後庭飛速向轉角的「義厠」飛奔去,蹬蹬蹬幾下功夫踩上了丹墀臺階。大帥這時正好也在佝僂著背,坐在馬桶上「打持久戰」。一邊用力,一邊手裏還在把玩著那天早上剛搜刮得來的一把新式手槍。那手槍是泰西製造,小巧玲瓏,又蘩飾精雕,賽過工藝品,大帥十分喜愛。帥府的馬桶間的窗子剛巧正對府外的「義厠」,當然「義厠」裏的阿城是看不到另一邊的大帥的。那時間,阿城倏地拽下了褲子,撅高屁股,正要享受那一瀉千里的快感的時候——砰地一聲洋槍在大帥手裏走了火,流星子彈穿透帥府的窗戶,徑直飛向「義厠」。「義厠」縱有金粉貼面,也不過是一座木板隔間,哪裏經得住洋槍的子彈。阿城便倒在了他的泄物,和血水裏。

 © Succession Marcel Duchamp/ADAGP, Paris and DACS, London 2020

阿城的死并未引起什麽轟動。「義厠」被打穿了的墻板,也迅速被換新,又粉上金,好像無事發生一樣。要是説大帥殺人,也不是稀奇事,殺在「義厠」裏,倒開一先河。但一賣冬菜的貨郎的死,往往又是無人關心的。大帥本也不在意阿城的死,還是照舊橫徵暴斂,驕奢淫逸,順帶派人游説中央,盼著早日坐上「如厠部」部長的肥缺。可阿城畢竟是死了,「義厠」畢竟是沾了血,總歸是蟠首的豐碑上落的一坨鳥糞,或是白羅衫上的一個燙洞,他人或許不曉,進了風則皮肉自知。大帥自此總是不由自己地多望一眼「義厠」,好像生怕會出什麽鬼魅。他越是多望,便越是生疑。往日少人光顧,現在每分每秒都有來往的脚步聲,厠門的開闔聲,和便溺的墜水聲。大帥幾乎都能聽出如厠者是在拉稀還是便秘,前晚的吃食有幾分油水,入厠前又喝了幾碗薄粥。

也不知同阿城的死有無干係,在「義厠」解手的人倒真的越來越多。「義厠」前更排起了隊,先是兩三人,一個個縮首顰蹙,急慾方便的樣子。興許是冬菜咸膩,不利腸胃,如今死了賣冬菜的,往日的食客倒都潤腸通便,糞量大增了。爾後便不然,排隊的人一天比一天多,隊伍一天比一天長,從清晨排到晌午,從晌午排到日暮。排隊的人也不像是尿急便急得樣子,往往都交頭接耳,閑談致興。大帥更是越看越疑,越疑越怒,暗自估摸一定是縣民知道阿城橫死於流彈,爲其鳴不平,就在「義厠」前貫以人龍,以示憤懣。修「義厠」收買民心不成,反成了縣民用以陳情的鳴冤鼓。「反了反了!用公共厠所來反帥府,真是他娘的一大發明!」大帥咆哮道,「敬酒不吃吃罰酒,給個金馬桶真他娘當福氣了,非得老子給點顔色看看」。嚷嚷著抄起了那把雕花的洋槍,噌噌噌地就往外奔。帥府那兩扇黑漆漆的烏頭大門嘎嘎吱吱地對開,大帥跨出門來朝著「義厠」周遭的人群便是幾槍,乒呤乓啷,哐哐郎當,直打得人群抱頭四竄。「從今天起立一新法,誰都不准用這「義厠」,也不准在老子的地盤裏拉屎撒尿,給老子看見,他娘來一個斃一個!」

從此封了「義厠」,帥府門前也清净了幾許。大帥洋洋得意,雖然修此「義厠」沒能籠絡人心,靠那不長眼的槍子,一樣治的服服帖帖。舊日還未修「義厠」的時候,往來縣城的人大多還能尋個隱蔽之處出恭入敬,如今封了「義厠」,又立了新法,城中大凡不是私人宅院的範圍内,皆不得隨地便溺。大帥又遣了一隊「防厠警」,日夜在「義厠」周匝和大小街巷搜捕犯拉野屎者,繩之以法。家住城内的人,要有厠意,回轉家門便可一泄了之。不然的話,生計勞作多少受點影響。街上的商販漸漸地都移到城外不受新法管束的地方經營,縣城内就也凋敝不少。

大帥新近物色了一個花魁小姐,紅唇蜜嘴,豐乳肥臀,十分歡喜。這天便偕同乘著新式的敞篷轎車,要甩甩派頭,耍耍威風。大帥抱著小姐,小姐抱著熱水袋——衣襟單薄,高開叉的旗袍裙,經不得寒風。車行到半路,那小姐忽覺前庭緊脹,大概是清早飲了太多的茶的緣故。可車中無處方便,又怕觸了新法丟了腦袋,慌亂之中縱生一計:那熱水袋只灌到一半,尚有餘裕,靠此解決,豈不是偷天換日不爲人知。「大帥您看那下花叢有人在拉野屎哩。」那小姐尖著嗓子說,大帥立馬從車裏探出頭張望,小姐順勢撥開熱水袋的橡皮塞,伸進裙下,口中又作鳥叫聲噓噓然。「哪呢哪呢,哪兒他娘有不要腦袋的人呐」大帥扭回頭問小姐,見她依舊懷抱著那隻熱水袋,喃喃道「呀,大概是看差了,大帥如此的威嚴,哪有人敢觸犯新法的呀」。大帥不知什麽緣故,一時口焦,出門卻不曾帶得飲料,一眼便看到了小姐懷中的熱水袋。河水也是水,井水也是水,這熱水袋裏的水不也是水。「媽的小娘們眼睛長歪了吧」駡駡咧咧地就奪過那隻熱水袋,也撥開橡皮塞,咕咕嚕嚕地往口中灌。獅子老虎狗,黃漿入帥口,大帥倏地就噴薄而出,惹得一車的騷臭。他一巴掌扇在小姐的粉嫩嫩的臉頰上,即刻喊停車,著車夫沿街邊的人家商鋪去取净水來。不多時,車夫竟空手而返,結結巴巴地答說,四下的人家都閉門不出,不是在拉屎不便啓門,就是在急著要趕去城外拉屎的關頭。大帥聞言雷霆大怒,「反了反了,用拉屎撒尿來反本帥,真是他娘的一大發明!」

次日帥府門前貼出了一大張紅榜告示:「本帥即日頒佈新法,無論城内城外,本縣人一律不許拉屎撒尿。私家厠所一律拆毀封禁。如有違者,槍斃示衆。本縣人若勾結外縣,偷赴便溺,同罪論處。」大帥揚言這是天下第一法,治國之良策。因爲焚書坑儒,禁言噤聲,全是下計,禮不下庶人,庶人更不識字,唯有拉屎撒尿是其謀逆造反的窮途末技,故而只有「禁厠」這一條才能根絕後患,永固金甌。大帥更要獻言中央,做不成「如厠部」部長,不如當個「禁厠部」部長罷。

新法一出,縣民譁然。耆老鄉紳們也有聯名抗議的,但終敵不過大帥的槍械彈藥。試法的成了新鬼,或轉之地下陣綫,有外縣關係的都移了民去,抗法的也疲於無成,時間一長,倒也習慣過上這種不用拉屎撒尿的日子。但人終究不是貔貅,只進不出,貔貅吃的是金銀珠寶,人吃的是五穀雜糧,五穀雜糧從塵土中生,最終也是要零落成泥,化歸塵土的。吃下的不能不被消化,被消化的殘餘不能不被排泄。可穢物一落了地,便要歸入「拉屎撒尿」的門類,觸了新法,罪該槍斃。那怎麽辦呢,有人説要麽就兜著吧,於是就兜著了。於是這一縣城的人,不分時間場合,糞意降臨,只管讓它順流而出,兜在底褲裏。底褲衲得寬且大,襯了油紙隔水,外加長衫罩袍,縱是兜了一日的屎尿,旁人也不易察覺,自然不會被大帥的警衛糾察發現了。

日子這麽過著,穢物也天天這麽兜著,可是有一個人是不用害怕觸法的,那便是大帥自己。大帥大概不曾想過人非貔貅這種道理,以爲槍在手,權在手,以槍治法,以法治人,沒有什麽不成的事。大帥依舊每天在帥府的馬桶上解手,解手時照舊把玩那雕花洋槍或其他新繳來的玩意。縣内的空氣儘彌漫著溲溺的氣味,漫城皆似腐蠹,惡臭雲天。縣人倒是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了。大帥先是掩鼻,又只能居帥府不出。可帥府中的上下士官佣仆,為不觸法,也只能把屎尿兜著。大帥躲到東,躲到西,閣樓地窖,前庭後院,也覓不到一處芬芳。抓耳撓腮間,一拍腦袋,想到了之前封禁的那處「義厠」。自封禁以來,數月不曾有人駐足,方圓之内,皆是禁區,鳥都飛不過一隻。「義厠」有丹墀引地,筑在高臺之上,有風颯然,倒成了最後的净土。

説話間,大帥徑直衝出帥府,翻過警戒的圍欄,手脚并作地就爬上了「義厠」的臺階。隨著就是砰的一聲,大帥噗倏跪倒在「義厠」門前的最後一級石階,大帥的身子定格了,僵直的臂膀剛巧夠到厠門的門閂。

大帥被飛來的流彈擊中。有人説是義士舉槍。有人説那是大帥自己的軍士,不過在執行「入義厠則槍決」的新法罷了。

但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有些東西是法律無法禁止的,比如拉屎撒尿,比如自由,又比如捍衛自由的自由。

 

當長春被圍城的時候

寫給因流疫居家無聊賴的人們。

 

 

【契子】

以下的故事與城有關,但興許并不發生在長春。它可以是在任何一城,你的城,我的城;昨天的城,今天的城。

城之所以為城,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就是爲了被「圍」的。不被「圍」則不成之為城。甚至爲了獲得城的地位,大有主動「圍」之的做法。古來的城池,馬面,溝壕,大抵都是得以晉身為城的通行證。這麽久以來,已經沒有人知道爲何第一座城會落到被圍的命運。但自此以後,爭相效仿,代代流傳,而被圍本身的意義卻已湮然不爲所知。有人猜測,即使被圍,終究還是被自己人圍困的好,而被圍之城定然沒有再被他人圍的意義。大概就像已經死透的屍骸,再沒有繼續吃槍子,挨刀子的必要。從此則大興土木者有之。長春,或者以下故事發生的地方,就在其中之一。 

 

【始】

五月的長春,春寒未消。但基於我們並不知故事是否發生在長春,或長春的具體位置,五月的長春也許已經艷陽高照。長春的城墻比別的城都要高,其人亦特別自豪,以爲他們的城頗配得上城的稱號。長春的城墻歷經歲月,斑斑駁駁,就像是這片滿佈淚痕的大地,每一處低窪河塘都是淚落時的低聲嗚咽,每一處的崇山峻嶺都是從摔倒中爬起時抖落的痂疥。

五月的長春,寒風,或是熱風,吹過本已蕭條的街巷。照道理,或照前述的臆測的邏輯,已被圍之城不該被圍,但長春就成了這史無前例的圍而又圍之城。 敵軍已占領了臨近的機場,交通孔道又早已被佈下鐵幕路障。城内城外不能互通,自然也不知道互相的情況。城内時常有潛逃出城又返回來的,紛說敵軍實非洪水猛獸,反而待人以禮,是有紀律的部隊。但坊間流言,又不可全信。畢竟敵軍若真如其描述的那麽良善,出城的人又何必冒著風險返進來。城外也陸續有城内開始缺米少糧甚至餓死人的傳聞,但城外人素來曉得城裏人的富庶,算計著大概不會這麽快就到無以爲繼的地步。城外尚有些許餘糧,農家也還開的起貨倉。若是潛逃出城的人果真是數日無以果腹,那也不會再潛回斷糧的城内。

城外人不知城内何德何能有偌大的吸引力,城内人也不知自己何以對這斑駁石墻内的見方深有眷戀。這一天,高家也斷了糧。本是城内的大戶,商賈人家,向來不缺酒食。縱使家系龐大,友朋又頻生旁支錯節,經常依靠高家的接濟,高家在過去的困難日子裏,也總能有些許盈餘。今次的情況則大不相同。前有花園的被炸,烏臢臢的雲團裏閃過一道烟幕,擲下一個鐵蛋,轟隆隆的聲響要遲幾秒才傳入耳。然而此之後,大家只知道原有亭臺水榭的花園,只剩下半顆老槐,半壁殘垣。粉墻儘皆剝落,如春日的花絮一般,覆蓋在泥地上。脫了粉的墻面,露出内裏的青磚,鈐印的字跡卻也清晰 ——大抵是某某年某某厰造。磚文能誌其源起,但無從訴説年來風雨的摧打,和之後的故事。可有一點明白的是,青磚也通人情,經歷的也是世事。

高家的少爺這天甫進宅院口的烏漆大門,便望見堂内有三五憲兵羅列。制服或黃或藍,已非敘事者所能辨別。他思量是老太爺舊友的部下,許是來求個方便,抑或借幾兩餘糧以周濟。從院門口當然看不見,坐在螺鈿屏風后的老爺,正被兩個卒兒用帶刺刀的步槍頂著。高家的少爺當然也不知,今回憲兵們所要的,乃不是一兩頓飯的周轉,而是倉中全部的存積。雖然不多,但大概夠高家度過圍城的日子,可對守城的憲兵們來説,根本不夠抵充連日激戰的消耗。

高家的少爺入了門,徑往那一片廢墟的後花園走去—— 他喜歡這種殘缺的美,正如吟詠落花時動人的凄楚。他于一處斷墻頭上坐下,那老槐在風中婆娑著作響,許是在唱著悼亡的歌詞。草木和動物,總是先于人知道人間的事故。我們常以爲草木無情,他們卻一徑會哀怨,一徑會興嘆前朝與來世。老槐樹后有一口古井,高家的先人自關内謫居此地,就鑿井以饗後人。只是先前井被圍在了院内,外人不知。如今殘垣斷壁,頻頻有無家可依者,翻進墻内,汲一口净水。圍城以來,水系被阻,水流更不如以往活絡,直至發出惡臭。雖不知這惡臭是來源於那一潭陰綠的死水,或是餓殍的積屍。有一口深井可以供給净水,對城内的人來説是再好不過的事。故而這幾日那廢墟的花園裏倒反而比往日鬧猛。高家少爺似乎不介意這些三三兩兩翻入汲水的人們,他喜歡那顆槐樹下的蔭涼,那槐樹下的寧靜。

如往日一般,他在墻頭坐定,翻開了捲在褲袋裏薄薄的詩集。井后驀然發出倏倏的哭聲,可以聽出是個女子的聲音。往常他並不在意,這時節世道維艱,悲劇時有發生,倒是奇怪至今尚無人自隕井底,大概是給活著的人留一口净水。這天高家的少爺竟格外心煩,可能是察覺到了堂内屏風后的異樣,自知自己的家族也時日不多,便格外心生憐憫。他踱步繞去井后,發現一個白色碎花裙的姑娘跪在井欄旁哭。簡單問過,知道是喪了家人,又無其他親友投靠,流走街頭數日,不得已也來討一口水喝。那姑娘長得匀稱,飢黃的臉頰花容憔悴,倒也猶透著幾分緋紅。她原也是讀過書的,自打圍城以來,便失了學。先是在大戶人家做婢,然後那大戶人家也養不起多餘的嘴。如今又失了親人,便上了街。高家的少爺覺得她尤值得同情,不知純出於惻隱之心,或是青春的萌動。他拉過她的手,帶她到槐樹下的墻頭坐下。他説人生莫不若這古槐,歷經滄海,也難逃最終枯萎的命運。可枯枝也會有發芽的一天,冬雪亦會有回春的一日。或者,至少詩裏是這麽説。

那一日,他們在槐樹下,殘墻裏,讀詩。 

 

【末】

分秒歲時,如同這城一樣,本都是不存在的。可爲了四時起居,夏種冬藏,就有了時間的概念。春種秋收,本不是人能決定,反而是莊稼們難得握有的特權。人不過是乖乖聽命罷了。野菜山珍,本更嬌貴,不時不鮮,於是有古人自作聰明,以爲這稻穀是溫良之類,能讓人玩於股掌之中。終究,不過是作繭自縛罷了。原本窪地間也有野稗子,不需要人用鐮刀之類的刈取,只等熟成穀穗自然下落。自人類種植起了稻穀,則有了鐮刀,也有了時間的概念。從此人不再爲人,而是人與稻穀的共生躰,生長著肉軀,卻過著稻穀的歲時。

圍城已逾數月,緊閉的城門之内,農時已無意義。那時間本身也成了狗尾之貂,華而不實,被廢置了。如果之前還有能頂著夜月潛入潛出城的一些勇者,那現在這些勇者早已成了亡人新鬼了。他們或許還未死去,只是徘徊於守城部將與敵軍營壘的中間地帶。攻城的敵軍本就覆水一戰,以爲守軍若為城中百姓生計考量,會儘早投降開城。於是便將那城中之人當作攻城的籌碼,而將逃匿出城的人悉數趕回城中。守城的部隊,也以爲敵軍若爲城中百姓生計考量,會儘早撤圍,放補給救援,人道物資之類進城。然而城中日漸糧絕,又怕進城者有敵軍派遣的奸細,遂將欲返城的人又悉數拒於城外。如此以來,中間地帶中的人們進退失據,只能在兩軍間游蕩。他們時而在日暮時護城河旁的莎草叢中出沒,時而在日出時故壘殘墻的廢墟中嘶叫。城中的人大抵再沒有見過這些中間地帶的人的模樣,於是有流傳其變身厲鬼,對連月來守城軍士的暴戾不公有怨念,遂作了敵軍的倀鬼。傳聞又説近日守軍節節敗退,便是這些倀鬼怪力亂神。當然也有人説,其之為鬼,是因爲失了做人的依靠—— 守軍不受,敵軍不容。

高家的少爺,自那姑娘上回來討水而相識后,不知過了多久。這其間高家分得了援軍空投的救濟糧,得以維持些時日。空襲摧毀了大片的民房,流於街巷的難民也日增。不時有來高家,望感念舊日交情,乞求接濟的。更多的,是在後花園的古井中汲水的。高家少爺記得那一日槐花飄落在翻開的書葉上,他與那姑娘一手各攥著書的一角,齊聲誦讀著白紙上油印的文字。那些詩講的也無非是傷春悲秋,風花雪月的事情。若是給他人瞧著,在這大難的時候,便要說是陳隋舊恨,後庭花詞。那一日姑娘也問起,他人尚求果腹亦難,高家少爺何處還來閑情在此吟風弄月。高家少爺答說學堂早已閉門,同學師長亦皆四散,唯有這薄薄的一本詩集,能喚起昔日在寧靜課桌前的遐想,提醒著他作爲學子的存在。他説,就像城不被圍就不成之城,而人也不可以單單作爲抽象的人而存在的。人是書生,是農戶,是工匠,又或是商賈。從來沒有人,若被問起,會只説我是個「人」。故而人是不能不成爲一種身份而存在的。但這身份可以游移變化,就像這槐樹也有春華秋實,四時相貌不同。那姑娘不解,這薄薄的汎黃的書頁怎麽又和人與不人有關,那城外中間地帶的「鬼」,喪失的明明先是作爲「人」的資格,而不是作書生,作農戶的資格。但大概被高家少爺的執著所動,又或者感到一種莫名的安心,那姑娘在槐樹下的墻頭竟這麽坐著,坐到日暮西沉時。

這幾日高家少爺一直念叨著那日坐在井欄邊的姑娘。他想知道那日分別之後,她在何處栖身,又如何度日。是在鄰家馬棚下裹席,還是在巷尾破廟靠施捨的草饃薄粥充飢。他疑惑這幾日那姑娘爲何不來花園汲水,大概是守軍又在他処掘了新井。他甚至恨他自己,那日爲何沒留她在府内,至少生死也有照應。他甚至想教她藏身在院外的瓦舍中,情願把自己本就少得可憐的餐食全部奉獻給那有緋紅臉蛋的姑娘。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所見,只是飢餓所產生的幻覺,或者府裏老佣人們所樂道的傳説確有其事——曾有少女香銷井底,時常還聽得到幽怨之聲。

高家少爺於是覺得煩悶,覺得這老槐像一座蟲蝕的舊牌坊,連同其上鎸刻著的禮教陳條,不日就將傾覆。他又覺得這井欄頓時變得碩大無邊,其下的深井要將全部天光吞噬。他覺得煩悶,便向城西頭踱步走去。往日旅肆商販林立的街巷,如今莫不人去樓空。他還記得舊年年關時,就在前面路口轉角的酒樓,三五好友交杯換盞,至大醉酩酊後竟貿然闖進臨街的糕餅鋪子,橫睡在了帳臺上。次日還是高老太爺領了來,悻悻地賠罪,店家末了卻還塞給老太爺一板薄荷方糕,一板桂花糖糕。吃的江湖飯,到底要靠世家門第的照應。做糕餅的在交戰之初開始限糧的辰光,就早早捲了鋪蓋傢生,去別處營生。酒樓也日漸難以爲繼,掌事的已携了家眷返鄉避避風頭。如今雖還剩兩三堂倌夜宿在店堂裏,日日只是緊閉柴扉。原本容得下七八張方桌的簷廊,炸的只剩幾根光禿禿的木檁子,徑直戳入街心,甚是蕭瑟。那挑旗的竹竿,則早就做了烈士。磚石鋪就的官塘路就此向前不消幾步就斷了,盡頭是一處校場,校場后不遠便是陸城門。陸門是土門,早年為防山寇而修,所以也最薄弱。傳聞敵軍在此處兵力也最重。

高家少爺猶在為那姑娘惴惴,并未留心漸漸熙攘起的人流。他向往日一樣把那卷詩集插在呢子大衣的内側袋裏,一手習慣性地搭在襟上,把書扼住,生怕會從袋中抖落出來似的。他覺得今日這書越發沉重,手也扼得更緊,像是要把這集子硬生生搇入胸膛,化入皮肉裏。他想若是走著正巧撞到那姑娘,立馬就能抽出那本詩集給她看,這樣她會高興起來。於是他猛擡起頭,先是一愣—— 烏壓壓的人群涌在校場裏交耳噓嘆。亦有三兩高呼者,振臂向城樓的方向揮動。他便向樓頭望去,則是一怔—— 臘紅的斜陽,穿過縷縷烟塵,勾勒出城頭上矗立的一個黯的背影。烟塵從臃腫的墻體后升起,似古廟裏的爐煙;斜陽似燭火,映照出莊嚴。那個背影隨著便從城頭上倏地一躍,不如墜地孤星的沉重,又不似落花飛絮來得飄搖,旋即消失在了烟塵裏。

有人説那人影躍下的一刻,聽著槍響;有人説槍彈是敵軍所射;有人説槍響從身後傳來。

有人説那躍下的是一剝光了的裸女,因火器屬陽,唯女陰能剋。此法太平軍曾試得捷,守軍欲如法炮製,不料會有人主動捨身。

有人説裸女躍下時,從城頭擲下一件白色碎花的布裙。

有人説登城前,有個遠來的老嫗拄著杖問,若有來世,她希望記憶起前世的什麽物事。

她説,我會記得:在長春被圍城的時候,我們在樹下讀詩。

 

【後記】

有否來世,至今沒有人能證明。她的來世是否會記得前生,大概也只能求諸佛道仙家之語。但至少,清楚的是,長春,以及長春的被圍,或者這烟塵中許許多多的城的被圍,許許多多的人的死難,都少有人記得。

從此再沒有人看到過高家的少爺。於是坊間開始有傳言,說高家的少爺本就不存在,或說只是游蕩的怨鬼。畢竟,人,是不能在被圍城的時候,還有心思讀詩的。

 

【人麽,不用讀詩,也不需要記憶。 】

 

 

也説後浪

相比於西方文學批評傳統,慣於用抽象概念堆砌壁壘,漢語則鍾愛用通感以移情的手法。六朝鍾嶸的《詩品》論詩作的至高境界,如此説道:「幹之以風力,潤之以丹彩,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風力是皮肉所受,丹彩只眉目能通,味在唇齒之間,聞在鼻息之側,都不是能夠用來體會詩歌的感官。但漢語的詞采卻正在於能夠串聯起多端的感官,而將單一的一種文化範式所傳遞的美感,轉化為全方位的體會。正因如此,我們才常説「書畫相通」抑或「音樂與美術相通」。而當我們被漢語語言的這種特性所桎梏,而對這種實質上極爲特殊的語言現象麻木的時候,很難意識到,對於西方人通感在很長的歷史時期是一個較爲陌生的感受。嚴重的無意識通感,亦即聯覺,常常被描述爲神經的異常。藝術家有意識地使用通感手法,例如Kandinsky則給現代派美術帶來了根本的變革。文化人類學家直到九十年代才借用認知心理學的Isomorphism這一概念來闡述音樂,美術或建築文化中的共通認知模型。

「後浪」就是這樣一個極具漢語豐富的象徵主義特點的詞。但同時我們也十分無助地落入了此等語言的陷阱。用「長江後浪推前浪」來比擬世代的承繼,是一個浪漫的想象,更是一個將複雜的代際格局和人間悲喜剝皮去肉只剩骨架的簡化結構。 并且,這個簡化結構,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是因簡而純,擁有數理上絕對意義的抽象模型。相反,是帶有諸多的文化的假設的。從而要深入地理解「後浪」的意涵,就需要去抽絲剝繭地分離出這些文化假設。

首先「長江」的浪指明了十分具象的地理範疇。每當我們在詩文中見到大江大河一類的比喻時,都知道是指涉以「中國」這一概念構建而締結成的抽象共同體。當古人吟誦「長江後浪推前浪」這一句的時候,斷然是沒有一個現代中國的概念的。先不管新儒家所提出的「天下-地方」的古典宇宙觀結構,「長江」的純粹字面的指涉大概就是一個籠統的抽象的「奔流著的河流」。而當抽象的共同體將自身的權力結構滲透到每一個個體以及個體的語言的時候,這個籠統的遺憾被偷換成了具象的意涵,river成了THE river。就像拉丁文中原本汎指城邦的urbs,urbis,成爲了羅馬城的代名詞。從而原本不具有民族主義色彩的,關於年華流轉迭代的比喻,被意識形態的包袱給壓彎了背脊。

同時「後浪推前浪」很明顯地假設了一個綫性的結構,後浪繼承了前浪的衣鉢,代替前浪成爲了歷史的動因。在這種綫性結構中,前浪不能反推後浪,而後浪也不能將前浪拽著向後走。用這種一往直前的綫性結構來詮釋歷史,往往有人以爲合情合理,確是犯了史家之大不韙。我們習慣於將時間理解爲向前一去不返的,然而這種理解全然不是對時間唯一的理解,更非本土的。但有時候時間,尤其是政治時間,會倒退,也會反復。古人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其中體現出的是一種回環式的對政治時間的理解。事實上,這樣回環式的時間,在衆多非現代性的本土的文化觀念中十分常見。玻利維亞的Aymara印第安人對政治變革的理解并不是一個新的更進步的體制,而是「being like them」,是傳統體制在現代結構中的回溯和再生。東非的馬賽人(Maasai)中,經過成人禮的武士會公然搶奪父輩的牛群,並帶走父輩的配偶安置在武士的據點中。然而反叛的武士最終還是會回到父輩身邊,退居為部落的長者,等待被新的年輕武士「造反」。將反叛和革命政治儀式化為世界觀一部分的馬賽人,對政治時間的理解同樣是回環式的,等待時間的倒退和制度的回溯。

在中國人思維結構中的,前進的,綫性的時間概念,事實上有著很顯著的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烙印。從原始共產主義到奴隸制,封建制,資本主義經過社會主義到達共產主義的必然。在這種Comtian Positivism的結構中,正是爲時間作爲綫性的必然,才有了共產主義的必然;正是因爲時間向前進的必然,才有了一個歷史階段更進步於前一階段的必然。「社會主義的先進性」從而基於我們對這種綫性時間概念的全面俯首稱臣。這種綫性時間的危險性,并不在於對任何過去時代的菲薄。在這裏强調綫性時間額危險性,也不在於我要爲任何過去的時代大吹大擂,試圖挽回昨日黃花。危險性正在於,綫性時間讓我們不自覺的把「當下」合法化,把「當下」視作是歷史的,進步抑或不進步,但是必然的和文藝的結果。就像我們不自覺地假設「後浪」必然會推動「前浪」。同樣處於馬克思主義傳統的,法蘭克福學派的本雅明(Walter Benjamin),在他的著名篇章《歷史哲學論綱》(Über den Begriff der Geschichte)中就已經為這種危險性大聲疾呼:

「Historicism contents itself with establishing a causal connection between various moments in history. But no fact that is a cause is for that very reason historical. It became historical posthumously, as it were, through events that may be separated from it by thousands of years. A historian who takes this as his point of departure stops telling the sequence of events like the beads of a rosary. Instead, he grasps the constellation which his own era has formed with a definite earlier one. 」(翻譯略)

本雅明的這篇文章寫於1940年,作爲在的德國的猶太人,綫性時間/歷史主義的危險性對於他來説,是一種切身的體會。是時代的塵埃,降落在個體上,變成了難以承受的大山。在同一篇文章中本雅明十分直白地寫道:

「At a moment when the politicians in whom the opponents of Fascism had placed their hopes are prostrate and confirm their defeat by betraying their own cause, these observations are intended to disentangle the political worldlings from the snares in which the traitors have entrapped them. Our consideration proceeds from the insight that the politicians’ stubborn faith in progress, their confidence in their “mass basis,” and, finally, their servile integration in an uncontrollable apparatus have been three aspects of the same thing. It seeks to convey an idea of the high price our accustomed thinking will have to pay for a conception of history that avoids any complicity with the thinking to which these politicians continue to adhere. 」(翻譯略)

同樣身爲猶太人的阿倫特(Arendt),在戰爭結束二十多年后,見證了納粹之後繼起的一個又一個集權主義政體。她在《論革命》中,對那些被綫性時間/歷史主義所擺弄的歷史中的個體,諷刺則更爲辛辣:

「There is some grandiose ludicrousness in the spectacle of these men – who had dared to defy all powers that be and to challenge all authorities on earth, whose courage was beyond the shadow ofa doubt – submitting, often from one day to the other, , humbly and without so much as a cry of outrage, to the call of ‘ historical necessity ‘ no matter how foolish and incongruous the outward appearance of this necessity must have appeared to them. They were fooled, not because the words of Danton and Vergniaud, of Robespierre and Saint-Just, and of all the others still rang in their ears; they were fooled by history, and they have become the fools of history.」

我想我在這裏有必要翻譯一下末一句:「他們被歷史所愚弄,而他們也成爲了歷史的愚人。」在這裏,作爲「後浪」的一員,我真誠地希望「後浪」們,不要被歷史所愚弄,不要最終又才成爲歷史的愚人。

———————————————–可以讀到這裏————————————————-

 

時間遠非綫性,而「後浪」也從不為某種被預設的歷史軌跡所左右,決定「後浪」們的歷史使命和定位的,是他們依靠良知做出的判斷和自身的行動。

再説一個非綫性歷史的故事:位於莫斯科中央的基督救世主主教堂(Cathedral of Christ the Saviour)在三十年代早期被摧毀,即將興建的作爲蘇聯行政中心的蘇維埃宮(Palace of the Soviets)選址于此。蘇維埃宮的建造計劃被二戰耽擱,又在斯大林歿后的赫魯曉夫時代被叫停。一座巨大露天游泳池旋即覆蓋了這個都市中心地帶的兩座不存在建築的基址。然而1994年,蘇聯解體后的俄羅斯,拆除了泳池,在原址上完全復原了建於1883年的主教堂。七十年前,先鋒藝術家用電影膠片記錄了原主教堂的一磚一瓦被夷平的過程,而七十年後見證新主教堂一磚一瓦拔地而起時,仿佛膠片的回放,年華的倒轉。 上圖中的主教堂,左一張攝於1903年,右一張攝於2006年。

Figure 4: A tale of two churches — The original Cathedral of Christ the Savior (1903) and its successor (2006)
圖源:https://thecharnelhouse.org/2013/02/14/dynamite-or-detournement/

最後,我想說回到開篇所提及的通感。漢語使用者對通感這一手法的敏感,是這門美麗的語言賦予使用者偉大的天分,同時也是危險的武器。「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本是極爲清麗的聯句,卻因爲我們通感與聯想的超人天分而獲罪。所以,我想更重要的是,「後浪」不光要學會通感,更要學會共情。與弱者共情,與時代的受難者共情,與歷史共情。

(Bibliography略,有疑問請聯絡作者)